瑪拉拉.尤沙夫賽－都督開講

親愛的孩子們，我在網路上看了個報導，突然很想寫封信給你們。你們知道我從來不稱呼學生為孩子，我總認為，一個中學生只有在被當做成人看待時，才開始懂得承擔起大人的責任。但今天，請容許我暫時稱呼你們為「孩子」吧！

我從網路上得知，一個巴基斯坦（註）女孩，為了爭取女性受教育的權力，遭受民兵槍擊，子彈射中他的頭部與頸部，生命垂危。她才十四歲！跟你們一般大的年紀！我這才突然發現，原來十四歲的你們是如此地纖細與脆弱。

這兩天是學校裡的段考日，晨起往學校的路上，比平時都安靜許多，雖然總是抱怨考試太多、作業太多，但勤勞的你們還是早早到校，總是貪懶而瀕臨遲到的我在早餐店裡，都沒看到穿著學校制服的學生了。

考試的早晨，你們的臉色比平時蒼白，再怎麼打混的學生，在這一天也會乖乖地安靜坐著，於你們如苦刑的這幾個日子，對瑪拉拉.尤沙夫賽來說，卻是求之不得的事情。因為伊斯蘭教文化中，並不鼓勵女性受教育，瑪拉拉的學校在塔里班控制該地區後，陸續開始停課，她2009年發表在BBC的日記裡曾寫到，在家裡準備期末考的同時，一邊擔心著能不能到學校接受測驗。（而你們大概是邊準備考試的同時，邊祈禱突然殺出個颱風假吧！）

還記得我問過你們：「如果你是統治者，你希望你統治的人民是讀很多書還是都不要讀書？」

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學生答錯這個問題，因為在你們的內心裡清楚地知道，知識能帶來反抗的力量。

我們曾經提過秦始皇焚書坑儒，提過日治時期禁止台灣人就讀特定的法政學科，提過二二八事件與清鄉，但是，我還沒有告訴過你們，這些統治關係的背後，有一個很重要的動力，它的名字叫做權力（power）。

你們也許還不認識這個概念，但你們已經深刻地感受過這個概念所敘述的內容。什麼是權力？當老師可以在講台上滔滔不絕，並同時要求你們在台下乖乖閉嘴坐好聽我說話的時候，就是權力。當爸媽在家裡強制你不准看電視玩電腦快去讀書的時候，就是權力。你們也許已經發現，在班上，有些同學說話總是比較大聲，有些人則明顯地不被當一回事，有些人總喜歡開一些讓人害羞的笑話，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男生。這也是一種權力。

但你們可能還不知道，權力之所以有效，必須仰賴弱勢者的順服。老師之所以可以在講台上說話，是因為學生願意讓老師在講台上教導你們，家長之所以可以強迫你們不准看電視打電動，是因為子女同意爸媽要你讀書是為你好。如果被統治者不能心甘情願地接受統治，那麼，權力非常有可能就會轉為赤裸裸的暴力。

如那個被無情射殺的巴基斯坦少女。

你也許不認識瑪拉拉，但你也許聽過彭婉如。在台灣還沒有誕生第一位女性副總統，民進黨也還沒推出第一個女性候選人的那個年代，彭婉如積極地在民進黨內推動婦女保障名額四分之一條款，就在民進黨正要通過此條款的前一晚，她失蹤了。幾天後，她的遺體被人發現，疑似曾遭受性侵，身中三十五刀而亡。

看到瑪拉拉的新聞時，我哭了。我突然想到彭婉如，也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經如何地執著於教育。

我考高中那一年，除了高中聯考，還被逼著參加技職體系的聯招，我媽媽說：「讀不到景美女中就去念高職。」

她是認真的。

雖然我那時還不認識什麼叫階級，什麼叫父權，但身為中下階層本省家庭長女的我，從小就隱隱約約知道，除非我證明我足夠優秀，否則我無法獲得充分的教育機會。我姑姑國中畢業的隔天，就進工廠當女工。我的堂妹很想念高中，還是被送進職校，我弟很想念職校，卻被逼著念高中。有一陣子，我大弟的在校表現不理想，我姑姑安慰奶奶說，至少我的學業很優秀，而我奶奶卻在我面前哭著對我姑姑說：「她是女生，沒有用。」

於是我知道，如果我要在家庭裡擁有更多的自由，更多的發言權，只有獲得更高程度的教育。

你們都聽過培根的名言：「知識就是力量」，其實這句話有更好的翻譯：「知識就是權力」。知識能帶來權力，受教育，是一個「充權」（empower）的行動。

考完試的下午，你們很快恢復了活力，班際籃球賽的賽場上，你們興奮的尖叫聲早已掩蓋上午的「荼毒」。想到在醫院裡生死未卜的瑪拉拉，看你們在校園裡奔跑的身影，我突然很想寫這封信給你們。

但你們知道的，我從來不想被當成愛說教的老古董，所以我不會直接告訴你們這些的。我不會直接告訴你們「能讀書很幸福」，我不會直接告訴你們「讀書很有用」，我也不會直接告訴你「知識就是力量」。這些我沒有直接告訴你們的事，就讓你們未來慢慢地自己體會吧！

此刻，你們的笑聲是如此地猖狂，考完試以後，好像在校園裡，再沒有什麼是值得你們煩惱的事。我知道從明天開始，你們還是會繼續抱怨：功課好多、不想考試、讀這些有什麼用？從明天開始，我還是會繼續「虐待」你們，在課堂上講一些不好笑的笑話，要求你們記憶一些你們也許永遠用不到的東西。

就讓這封信隨著我對你們的期待，還有對瑪拉拉的祝福一起留在網路上吧！也許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，這是我為你們而寫的，也許有一天，你們在網路上閒晃的時候，會看到這封信，也許那天，你們已經了解教育對你的意義，也許那天，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已獲得真正平等的教育機會，也許那天，瑪拉拉已經重返她深愛的校園。